鳥編來信7 寫作始於自己的貓超可愛—專訪江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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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認識江鵝時,她的第一本書《高跟鞋與蘑菇頭》尚未出版。那時候我總是稱呼她「江小姐」,現在想起來這稱呼有點生份,可用在她身上卻是剛剛好的距離。

我的朋友中有很多作家,可她走的路最奇特。過去十年,江小姐人生有許多大事件:離開待遇優渥的職場,全職寫作,第一本散文集《俗女養成記》暢銷,同名影集大為成功,感動的可不只有六字頭的女性。江小姐有一天突然變成知名作家江鵝。去年,她將《俗女養成記》錄製為台語有聲書,用台語將故事再講一遍,原本熟悉的故事有了新的聲線與想像。

若用縮時攝影紀錄,江鵝的創作之路大抵如上。可人生轉折的惶恐、寫作的痛苦、性格的矛盾帶來的折磨呢?作家之路真的有外人看的那麼爽嗎?在這篇專訪中,我請她以過來人的角度為年輕創作者談談寫作、出書、雅與俗,以及她怎麼看成為作家這條路。

江鵝從沒想過要當作家。「我一直覺得文學會餓死人,人生選路會刻意避開文學,選擇商業。」一開始在部落格上寫隨筆是因為自己的貓超可愛,想讓大家都知道,漸漸從貓寫到人,寫到工作與生活中的不滿。

寫作始於自己的貓超可愛

寫著寫著,她逐漸意識到「如果我的表達能讓一般人看得懂,按讚數會變多」,小從行距與段落的細節調整,大到有頭有尾地敘述好一件事。「變化的過程沒有自覺」,不管是更細膩調整自己的文字表達,或者「閱讀別人的文章後見賢思齊,過程中想嘗試新的可能,但嘗試後也覺得現在的語言夠我用了。」

歷時幾年,部落格隨筆慢慢變成散文風格。寫作之於她是甜蜜,「想要被理解是一個很大的驅動力」。按讚或得到真誠的回應,對她來說是甜頭,能「連結到時代同儕,這是很靈魂層面的碰觸。」可寫作也很痛苦,江鵝描述自己修稿的過程是將「腦內警總叫出來」逐一檢查「行文會否太赤裸、矯情,哪裡語句不通順、是否有贅字、行與行之間有哪個詞用得不好……」她無法停止,啪啦講了一堆,顯然那位警總具有絕對的權力。

俗才有點閱率

第一本散文《俗女養成記》紅到能為「俗女」一詞重新定義。俗女實則不俗,是乖乖活了半輩子,原本服膺主流社會價值,卻在生命某個階段忍無可忍,憤而翻桌,驚呆的周遭旁人才知道原來這「俗女」是對人、對事、對物都有一己獨特看法。

俗並非俗氣、世俗,對江鵝來說,「俗是俗常的生活,普遍的東西,是需要被尊重的,因為所有的能量都在那裡。」儘管她的作品若以雅俗作為劃分,應該是會被放在純文學或收入國語課本那一邊,但江鵝並沒想過要分雅與俗。可若要選,她一定選俗。「俗才有點閱率,常人能相應,能帶入你的生命經驗。能尊重自己身上最普遍、通俗的地方,講起聰明刁鑽的事情才有基礎。」

小說分為類型或純文學,或許是為了圖書館編碼分類,或圖書通路管理擺設方便,分類只是標籤,江鵝希望創作者不要受限,如果說類型小說就該是情節高潮起伏,純文學則充滿人生見解,那麼創作者如何調配這兩者就是功力。「小說要好看我才看得完,看得完我才能接收你想偷渡到我腦袋中的見解。」

自我療癒vs.他人隱私

江鵝的俗常是貓,是她記憶中身邊的人,像是阿嬤的回憶,跟爸媽確認,卻震驚地發現他們都不記得了。而有些與爸媽有關的事情,落筆時猶豫著該不該揭露。那怎麼辦呢?「跟爸媽聊天時試著探探看,有些則乾脆隱晦處理。」

結果呢?出書後,「大家只是高興自己出場了,沒有人跟我翻案。」要不是說「原來有這件事,我都忘了。」不然就是「看到你寫,我才想起來有這件事。」江鵝描述時表情逗趣,她說類似主題若再來一次,會少掉很多天人交戰。

很多作家藉由爬梳自己的生命史獲得療癒,但涉及家族的陰暗面呢?江鵝對家族書寫的看法是,「如果寫出來,你揭露的東西讓你很不安,那個不安之後會來咬你。但如果你體內需要整理爬梳自己的力道大於那個不安,那你只能投降。」儘管對於人我之間有諸多考量,生命中總會有那麼一兩樁大事件。「我最接近這件事的是〈吃粽〉。而且可能是有點奇怪的邏輯:這件事折磨我到這種程度,乾脆投文學獎好了。沒有得獎就是垃圾丟到大海去。」〈吃粽〉是2023年林榮三散文獎佳作。

想像成為作家跟成為作家是不一樣的

江鵝的寫作路上看似風光明媚,當中卻有當事人才知道的幽暗曲折。《俗女》讓她深刻體會到,出書當然很光榮,「但想像成為作家跟成為作家是不一樣的。破滅並非我看不起文學或作家,而是更務實地認識現實。」

她認為出書被過譽了。書是載器,思想透過書傳遞,「但現在的載具不只有書啊。先放任自己體內的傾訴欲出來,那慾望自然會帶領你深入。盡情的享受表達,不見得只是寫作。你的表達自然會帶你去你可以抵達之處。」如果想過一輪,還是憧憬出書,她鼓勵創作者盡自己最大可能達成目標。「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書上,就會知道『成為作家』對自己的生命具有多大的正確性。」

你創作暴衝力最大的不見得是寫作

很多創作者對於出書很焦慮,彷彿沒出過書不配稱為作家。江鵝對此很嚴肅。「社會在壓迫這些年輕人,社會要求你要先有一個身份,才知道怎麼對待你,不然他們不會好好對待你。」作家這個身份對她也就是如此,眾人認知她是作家,可以套入與作家相處的模式。

江鵝認為,如果創作遭遇嚴重瓶頸,已經毫不享受,就不要以當作家為目的逼死自己。寫作不見得是創作暴衝力最大的事情。休息蓄積能量,談戀愛或上班都好,這段期間可能會發現自己的創造力更廣泛,不見得要靠語言表達信念。「人生的重點是要成為平衡與滿足的人,而不是成為作家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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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週前的信上說想採訪平台,但最近忙著看稿與寫稿,這計劃只好八月之後再啟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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