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輯也像算命師

朋友聚餐，中途加入的朋友臉上放光。她剛算命回來，這是她的第三個算命師。先前兩個都說她今年財運不好，她憂愁極了。

沒想到，「今天這位老師很準！」老師說她今年事業轉型，原本就是一段試錯期，多做多錯中能開發到更多資源，今年財運不好是因為重點不在此，明後年就能開始賺錢了。朋友開心極了，餐桌上連連讚嘆這位老師。在這之前，她已經鬱悶了好幾個月。

眾人聽了，只覺得這老師真會說話。明明三個算命師對命盤看法都一樣，他卻能跳出客戶原本卡關的時間點，轉個方式溝通，不但讓客戶能坦然面對今年的壞財運，還能在事業碰壁時得到鼓舞，為挫折打了預防針。而且更重要的是，他沒說謊，卻能正面詮釋壞事的意義。

朋友加入話題前，其實我正向其他人傾訴煩惱。當了十幾年編輯，我始終認為自己的職責是協助作者，在出書前將作品修改到完善。說「協助」，其實艱困改稿的人是作者，我只是一次又一次指出哪裡有缺失而已。摩擦難免，偶有爭吵，可為了共同的目標，作者跟我都在忍。

我原本認為，艱困溝通是值得的，只要最後的成品好。這信念最近開始動搖。我離開體制後遇到了各式各樣的作者：不以出書為目的、剛上國中、寫了好幾本書突然陷入低潮、想挑戰非主流議題的……他們的作品不見得符合商業需求，卻各有各的特色。我該建議他們修改，符合特定的模板與標準嗎？

某天視訊討論的創作者跟我說了一件往事。他因為編輯一句話，好幾年無法寫作。我對於小說與人物已有感情，這作品居然是從大海中重新撈回來的嗎？我感到憤怒，急忙詢問細節。可在我聽起來，刺傷他的那句話很尋常，我過往十幾年工作中搞不好說過類似的話，而且更直白。編輯一句話讓創作者放棄創作，簡直是編輯專屬口業，日後會前往編輯特定的地獄受各種奇怪的折磨吧。

我細數近期諮詢得到的衝擊，算命回來的朋友面對我的煩惱頗睿智，對我說了一個諷刺醫生只關心疾病，不在乎病人的黑色笑話：「手術很完美，但是病人死了。」若只在乎自己的專業，要求作品完美，過程中往往失去真實理解對方的能力。編輯與作者並行的路上，真正能做的，或許是從陪伴中讓對方得到力量，能面對自己的創造，一次又一次趨近他們想像中的理想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