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催稿是編輯的重要工作。從回覆稿件時閒閒一句「期待之後故事發展」的平和,乃至眼看就要開天窗,盡可能扮兇狠,以信件、Line、臉書訊息與電話連發砲轟,深夜與清晨都不停催逼……每次遇到這種時候,總誤以為自己根本是在討債公司上班。
編輯催稿意味著作家拖稿。作家無法交稿的理由上百種,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作者拖稿幾次後,突然聯絡不上。當時我非常擔心,好不容易找到對方家人,才知道原來這位作者焦慮到失眠、暴瘦,飯都吃不下。催稿催到人不見了,案子只能終止。多年後,我輾轉得知,這位作家換了一個筆名,又開始寫作。我鬆了一口氣。
創作可貴,但實在不值得因此人間蒸發。這次經驗讓我有了陰影,前幾年疫情大爆發時,某位作者音訊全無。「該不會發生意外吧……」當時國內外都是壞消息,同事也紛紛染疫。我腦海跑出對方臉蓋氧氣罩,在加護病房無法回訊的畫面。兩天後,看到這位作者在臉書寫團購清單與看劇心得。知道他活得好好的,只是拖稿而已,我再次鬆了一口氣。
交稿日明明是當初作者承諾的,為什麼時間到了,卻交不出稿子呢?去年有本《死線已是十天前》,集結了日本許多大文豪拖稿理由:江戶川亂步曾因為害怕編輯催稿,乾脆直接逃到鄉下泡溫泉。石川啄木則是裝病,島崎藤村更厲害,未經同意,自己將截稿日延長一年……文豪們在截稿日前,全都成了不寫作業的小學生。怪不得日本出版社不是將作家關在飯店中,就是編輯得像監視犯人那樣鎮守在作家家裡,直到作家終於交稿才放他們自由。
直到我自己開始寫作,才深刻體會到拖稿的種種不得已。儘管我將截稿日以紅字標注在行事曆,並用數位與紙本備忘錄交替提醒,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,一開始時為了預留充分餘裕而累積的庫存稿,一下子就用完了。接著我幾乎每天都在寫早已延遲的稿子。
朋友們覺得我的時間都用在寫作,因為他們的邀約有八成機率會落空,我總是說我要趕稿。可是,在編輯眼中,我卻是「死線已是兩個月前」的混蛋。別人出門賞花、吃下午茶、旅遊,我每天都在家裡寫作,進度比樹懶還慢。
寫了一天的稿子,字都跑到哪裡去了?平常收集了滿滿的靈感,一旦實際落筆,我便成了剛學說話的嬰兒。寫一千刪八百字,隔天再將剩下的兩百字刪掉,整個重來。一天又過去了。
每個月都會有那麼幾次,我想著時光機怎麼還沒發明出來,我要搭著時光機去痛揍那個爽快答應邀稿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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